本应当在夏天的节气里出现的“暑”字,却在秋天里大摇大摆地登场了。一直对这儿出现的“处”字不解其意,直至看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的注释,这才明白“处”乃“去”的意思,表明暑气终于至此而止。而事实上呢,中午的天气还比较炎热,但这热既非让你汗流浃背,也非让你胸闷气躁,其间似有习习凉风迎面拂过、若有微微凉意掠过心头,有时甚至还会让人冷不丁地打上一个激灵。
说到打激灵,最切身的感受是从水里爬上岸的瞬间。乡村的孩子大多有玩水的爱好,在漫长的暑假,游泳也许是他们最惬意的事情。因此,在新学期还没有开始之前,他们全然不管“立秋十八层,河里不见洗澡人”的古训,以及父母在出门劳作前的再三叮嘱,沟渠池塘里随处可见嬉闹的身影。可此时的太阳毕竟不再毒辣,长时间浸泡在水中,骨缝里似有蚂蚁爬过的怪异感觉,让人身不由己地向岸边游去,然后弓着身子,双手抱胸,急急地爬上河埂、堤岸。在较低水温与较高气温的双重夹击之下,干瘦的身躯在此刻会情不自禁地发生本能反应,要么浑身激灵一下,要么鸡皮疙瘩突起,要么喷嚏接二连三,严重时还会染病一场。尽管如此,孩子们依然无所顾忌、乐此不疲。因为,过了“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微”的处暑,要想再去体验“上方新浴觉身轻,恰喜温和水一泓”,那只有等待来年了。
同样能够让人打激灵的,还有水中那“丛丛菱叶随波起,朵朵菱花背日开”的青菱角与红菱角。只是,生长菱角的水域,大人是绝对禁止孩子过去游泳与采摘的,毕竟那里有根须千丝万缕地纠缠着,假若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可菱角终究是处暑的“三宝”(菱角、莲藕、芋艿)之一,采摘可以借助一种形似猪腰的木桶进行,最下策自然是拿自家的澡盆替代。男女老少皆人坐一桶,以河蚌或棒槌为桨,然后一字排开,有条不紊地开始采摘。头顶是麦秸做的草帽,满眼是碧绿的菱叶,晃悠悠的菱桶来回穿梭于其间,构成了处暑时节水乡特有的风光。采菱的时候,如果伙伴中有几位村姑的话,那气氛更会活跃得多,她们中间胆大的甚至会放开清亮的歌喉,唱上甜甜的一曲:“姐姐家在菱塘旁,满塘菱角放清香。菱角本是姐家种,任哥摘来任哥尝……”遗憾的是,我们那时还不谙世事,不知道什么叫男欢女爱,不清楚什么是情投意合,否则,留下一段“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的人间佳话也是一件令人回味的事情。
田里的水稻在处暑给人的感受不是激灵,而是欣喜。它们一边享受沟渠的灌溉,一边接受阳光的洗礼,使劲地向上拔节,拼命地吮吸灌浆。父亲总在这个时候扛着铁锹登场了。只见他随手抽取一束尚未饱满的稻穗,仔细数着整穗的籽粒,然后在掌心里反复揉搓几下,看那些籽粒是否长成了米状。掌心里的白色浆液虽有点黏手,却清香无比,父亲再往嘴里丢上几粒,美美地嚼着,一脸喜气。母亲呢,此刻关注的并非由青转黄的水稻,嘴中念叨的始终是“处暑好晴天,家家摘新棉”的农谚。是呀,底层的棉桃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咧开了嘴,那一瓣一瓣绽开的棉花,形状颇似橘瓣,白白的又像蚕蛹一般。棉壳硬邦邦的,壳顶如刺,手指经常被戳得生痛。母亲倒是全然不顾,从早到晚都喜欢呆在棉花地里,因为她心里最清楚:只要将这些新棉及时摘回家,就可不再为过冬的棉被、棉衣、棉鞋等发愁了。
“处暑无三日,新凉直万金。白头更世事,青草印禅心。”我在吟诵宋代苏泂的诗词时,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自己已经跨过立秋的门槛,现在正是处暑的年龄,无论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还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无论是“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还是“浑浑噩噩经年去,一事无成两鬓丝”,都到了该反思、醒悟的时候,修身养德、含蓄内敛,使自己的人生更加丰富、深邃、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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