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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万水千山

20世纪70年代读小学的时候,出生在滇西北大山深处的我对外界一无所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世界就像我的家乡怒江一样只有大山峡谷、悬崖峭壁。读中学上地理课后才知道,这个地球上还有大海、草原、平原、湖泊、沙漠、冰川等等。那时候,信息十分闭塞,我实在猜不出来课本里讲的大海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草原有怎样多彩的身姿,不知道大平原到底有多大,那个美丽富饶的四川盆地的形状真的像我家里的那个洗脸盆吗?我只知道,在家乡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不管走到哪里,前面永远都有翻不完的大山、过不完的沟壑、涉不尽的河流、累不死的大山人。

“地无三尺平”,故乡就是大山的世界、大山的王国。担当力卡山、高黎贡山、碧罗雪山和云岭山脉4座大山纵贯南北,独龙江、怒江、澜沧江3条大河在亿万年的奔腾中深深地切割出了3个平均海拔2000米以上的大峡谷,还有几百条支流和数不尽的小溪流冲刷出了千千万万个深沟大壑,它们纵横交错,如迷宫一般,是名副其实的“万水千山”,无愧于“秘境怒江”的殊荣。

“说话听得见,走路要一天。”行走在故乡深箐沟壑和悬崖峭壁的山路上,其难度不亚于“蜀道”。新中国成立时,故乡没有一条公路,没有一座跨江桥,全州只有600多公里的人马驿道。即使到了20世纪90年代,也只有县城、乡(镇)和极少部分的行政村通公路,而且都是土路。跨江桥也很少,有很多村寨的村民过江要用惊险刺激、命悬一线的溜索。每一对溜索以“剪刀差”的方式架在一两百米宽的江面上,一边高一边低,速度极快,几十秒钟就可到达对岸。整个青少年时代,我被封闭在故乡1.4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山里,过着“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1988年到省城读大学后,我才开始逐步了解“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的大千世界。

寒暑假跟着大人到地里干活和帮忙做家务,是我们这些农村学生的“标配”,除草、砍柴、挑水、磨面、放牧、喂猪喂鸡、照看弟妹、洗衣做饭……大人无暇顾及我们,自己必须“无所不能”。每天从早晨忙到深夜,累到精疲力竭为止。所以,家乡的老人经常爱说一句话:“我们大山里的人一年到头都忙得很,忙得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在打架也没有时间抬头看一下。”

酷夏,年少无知的我嫌天气太热,不听大人劝告,十分逞能地在烈日下光膀子干活。结果一个暑假过完,不知道晒脱了多少次皮。每脱一次皮,晚上睡觉都是浑身火辣辣的疼,但第二天到地里干活时又依旧我行我素,以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彰显山里人永不屈服的秉性。

从我家悬挂在碧罗雪山半山腰的旱地可以看到怒江对岸高黎贡山山脚下的公路,它像一根大地的腰带,伴随着涛涛怒江水,从北向南如蛇而行向前延伸,最后消失在远处朦朦胧胧的群山之间。在地里干活的间隙,我特别喜欢看车:转过身来,站稳,锄头倒立,双手紧握着锄头棒并将它顶在下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公路上跑着的车,车跑到哪里,目光就紧跟到哪里,直到车影子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才把目光收回来,再紧盯着另外一辆车继续从头到尾“目送”它。如此反复多次,感觉不再那么累了,就转过身来继续挥汗如雨地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纳闷不解:我走一天的山路都很累,难道它跑那么长的路就不会累吗?

大约是在1979年,家乡发生了严重的洪涝灾害,泥石流、塌方多,即将收割的包谷被毁了很多,导致当年粮食歉收。我们寨子在怒江边有成片的甘蔗地,那时候甘蔗红糖是个稀缺物。到了年底,姑妈带着11岁的我,背着甘蔗红糖到怒江对岸的寨子走访亲戚,他们那里水田多,受洪涝灾害较小,走访时亲戚家给的谷子、饵块解了燃眉之急,而走访的过程让我终身难忘。路上要经过一个叫维拉坝的地方,我在地里干活间隙看车跑的那条公路就从这里经过,公路的上下方有几千亩的水田,这让天天吃包谷稀饭和包谷面的我羡慕不已,甚至有些嫉妒。走在公路上,远远地听到有车子经过的声音,姑妈就抓紧我的手,早早地躲在公路边的行道树后面,每经过一辆车,土路面上就会旋风般地卷飞起来漫天的灰尘,过了好一阵子才会“重见天日”。尤其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大货车,感觉是个庞然大物,它那十分刺耳的大喇叭声令人畏惧,临近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车轮子把路面压得震动起来,卷扬起来的灰尘暗无天日地扑面而来,连呼吸都感觉到有些困难。待尘埃落定,整个人也是灰头土脸。

过了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这条公路的由来。1954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成立时境内没有一条公路,1957年,第一任州长裴阿欠赴北京开会时请求伟大领袖毛主席帮助怒江修建一条公路、架一条电话线路。他饱含深情,用傈僳语形象生动地说:“要一根大地的腰带,与祖国联系在一起;织一张蜘蛛网,与党中央连在一起。”这根“大地的腰带”就是保山市瓦窑至怒江州贡山县公路(简称瓦贡公路),连接了泸水、福贡、贡山3个县(市)。因整条路线穿行于举世闻名的怒江大峡谷谷底,300公里长的途中经过无数个绝壁悬崖,其修建难度为当时云南省之最。在近20年的建设过程中,因公牺牲的干部、工人和民工有141人,失踪8人,受伤和因公致残者不计其数,用鲜血和生命铺筑了这条南北交通大动脉。

如今,它更名为“国道219怒江美丽公路”,是全国最长的公路新疆喀纳斯至广西东兴的重要路段,成为中国12条“最美自驾路”之一,入选全国首批交旅融合发展典型案例。2022年1月1日起施行的《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怒江美丽公路路域环境管理条例》是全国第一部为一条特定公路制定的地方性法规。

时光荏苒,沧桑巨变。2024年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成立70周年,沐浴着党的民族政策,历经几代人的接续奋斗,如今,6376公里农村公路覆盖了所有建制村和1768个自然村,而且全部都是水泥路,不再有漫天飞舞的灰尘,成为山里人的康庄大道。

“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房子一样爱护家乡的路和桥。”几代人吃尽了不通公路的苦头,大山里的乡亲们精心呵护着每一条通村、通组公路,全州有305名“路长”、1600多名护路员,不论酷夏,不管严寒,风雪无阻,常年行动在“爱路护路”的征程上。

如今,一条条公路穿过曾经难以逾越的万水千山,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紧闭的山门,正在向世人揭开秘境怒江州的神秘面纱。

作者:新跃华(怒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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